寫下題目,做不到倚馬千言般聰敏,捫心自問,確有好多話可以說。長輩熏陶、專業選擇、從業經歷和求學過程,加之命運眷顧,共同承載了我和中醫的緣分,更牽出了與厚朴中醫學堂的緣分。故事里的事,來自昨天,由今天續寫,亦如草蛇灰線,伏脈千里,隱示著未來。
昨天的故事,來自我的姥爺。
姥爺自幼聰敏好學,飽讀詩書,習武學醫。15歲開辦中醫診所,時值抗戰,為部隊創建後方醫院直至全國解放。後籌建哈利生第二分院(現聊城市人民醫院)並擔任業務院長。又籌建山東省防疫大隊,深入民間以針藥救人無數。期間被上海第一醫科大學(現復旦大學醫學院)錄取,學醫五載。學成進入原衛生部待命,因當時國家各項工作停滯而回到原籍,「文革」爆發後又經歷長達9年的「蹲牛棚改造」。之後任聊城市人民醫院業務院長,後調職衛生局籌建醫學科研所,殫精竭慮培養了一批業務骨幹。老人家一生耿直,兩袖清風,從未謀私利己,個人命運隨國家命運幾經起落。在我的記憶里,姥爺心寬體胖,擅長拳法,喜好飲茶,愛談歷史和治病故事,思維清晰,講述生動,全無語病,氣定神閒。與姥爺相處的時光歷歷在目,點滴教誨如種子扎進心田,鋪就了我追求本真的性情底色。姥爺的一生儘管命途多舛,以他的胸懷,應無遺憾。
受家庭影響,步入大學後我選擇了中醫學專業。學校的生活多彩而忙碌,系統學習所構築的完整醫學知識體系,為此後從業打下了基礎。學習中藥和方劑時,被有趣的名稱吸引,自覺「厚朴」溫厚朴實,最為妥帖,便用作網名——這是年的小插曲。
兩年後,*使神差聽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《發現中醫太美》,講《黃帝內經》的徐文兵老師提到自己的診所取名「厚朴」,諧音hope。才恍悟「厚朴」竟有如此美好的寓意。聽廣播的日子是快樂的,夜晚收音機里慣常的心靈夜話和靡靡之音,代之以娓娓道來的《黃帝內經》,大道至簡,妙語連珠,著實是種享受。學習之余,對厚朴中醫學堂充滿了想象。冥冥之中似有緣分,又好像遙不可及。
畢業前在中醫院實習,課堂所學中醫知識,在門診專家處方中有所體現。然而,惡補西醫臨床知識及操作才是實習生的日常,這個過程收穫頗豐,只是與中醫相關不多,若有所失。
多半年過去滿腦子西醫碎片,連方歌的痕跡都蕩然無存,更談何辨證。輪轉針灸科的日子出乎意料的開懷,老主任很喜歡我這個小助手,手把手教我技巧經驗,很是充實。有患者悄悄說,趕緊拜師傅啊,機會難得。自己卻遲遲未開口。得知我畢業後未留中醫院,老先生語重心長地說:「小武啊,避長就短,將來追悔莫及啊!」未拜成的師傅,未聽取的忠告,後來得到驗證。這句話,總也忘不了。
畢業後入職市復退軍人醫院,輪轉各科後就職於老年科病房,這裡集中了多位中醫出身的醫生,卻極少開湯藥。不論輸液還是口服藥,中成藥作為常用武器多有涉及,但辨證粗糙,「拿來主義」。作為住院醫,自己最大的目標就是掌握臨床業務、安全值班。
我的病人都是身經百戰的老退伍軍人,平均年齡七八十歲,最年長有92歲高齡者。有感於祖輩父輩的參軍歷史,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我對他們總有親近感,總想為之多做實事。聽說我學過中醫,他們都很高興,希望接受中醫治療——這成了我最大的痛苦。無法辨證處方、辨識經絡,慢性病明明可以用艾灸、針刺、推拿、刮痧等非藥物手段,卻不符規定,更無人引路。無法行中醫之實令我沮喪,此後,姥爺的去世則使我痛定思痛,重新思考了前路。
老人家活過90歲去世的。整理遺物時,發現了他晚年的讀書札記:
「祖國醫學的可貴,起源於現代科學萌發之前,醫巫同源,逐人類生產生活而發展為一套獨立的體系。中醫大夫引以自豪的就是可以不依賴任何附加手段,隨時治病救人,但這也束縛了中醫學跟上時代步伐。以我之見,中醫優越之處應光大,跟上時代發展之必然,設想在中西醫學之間能夠搭個小橋通通消息,在為人類解決痛苦上,豈不是美事嗎?」
「余涉足醫學界五十年來,臨床上實屬虛度年華,一事無成。回首往昔,捫心自問,並無悔恨,能夠自諒的就是並不為自己治療一二個病人而滿足,而是為適應社會需要,甘心不當主角,跑龍套,盡一己之力,發揚多數人之長,防治多數人之病。」
「在這50年中,觀察了不少中醫大夫,也竊想過一些大家都回避的問題。」
姥爺*治命運坎坷,無人為其正名,他從未怨天尤人,晚年仍心系中醫發展。或許他的觀點,受時代及個人見解所限,不甚透徹完善,但拳拳心意、殷殷期盼滲透字裡行間。讀罷淚如雨下,莫可名狀的傷感與不捨湧上心頭。人去樓空,這個古舊泛黃的本子無人問津,成為我所珍藏的唯一物件。
辭掉醫院的工作並非易事,內心掙扎了很久。辭職來京後,如赴一場十年之約,第一件事就是去厚朴中醫學堂看一看。在鋼筋水泥的城市,尋得一處花木繁盛的樸拙院落,人與自然關係安適,實屬難得。說是診所,更像世外桃源。厚朴中醫學堂有著診所與學堂一體的佈局,就診環境亦溫馨清雅,沒有綜合醫院的緊張喧囂,使人心平氣和。診所分為身心評估、非藥物療法、針藥結合療法、中醫心理咨詢等板塊,以適應不同需求的病患。厚朴中醫學堂自創的身心評估,依託醫者的全面感知,以四診合參、經絡循查等更「中式」的診斷程序,使智慧的中醫理念煥發新生,獨具特色。與此同時,診所也是學堂學生見習、實習及跟師的場所,教學相長。所謂「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」,初識厚朴中醫學堂的我不禁心生感慨。
對的時間因緣際會,後來的我有幸成為厚朴中醫學堂的臨床班學生,新的故事由此展開。
重回校園,縱使過了鮮衣怒馬的年歲,內心仍像小孩子一般歡欣雀躍。學堂堅持口傳心授的師承傳統,遵循傳統中醫的理法方藥,課程分為理論與實操,修身與修心,並根植於實際診療,教授中醫六藝,十分接地氣。遵從天地自然的道理,掌握有實效的技藝,心中所想恰為學堂所長。無論對傳統的正本清源,還是重塑三觀、恢復文化自信,延展至人生的各個層面,都來自徐文兵老師至誠至真的半生所得。他講的,總離不開「適度」二字。在時下模糊不清的養生亂象中,厚朴中醫學堂的理念無疑是一股清流。始知身心不二,不是空話;真正的貴族懂得自知自愛,不是妄談。最重要的是,能夠將艱澀難懂的龐大中醫學體系,以淺顯易懂的語言傾囊相授,不拘泥不保守,徐老師是可敬可愛的。作為現行醫療的親歷者,而立之年接觸原汁原味的中醫教育,我的感受尤其深刻。
重做學生是幸福的。班裡人才濟濟,來自天南海北的同學們互幫互助,切磋功法,交流心得,所收穫的遠大於知識本身。讓自己健康、帶給家人健康,知醫而孝;自然孕育、對子女撫養得法,知醫而慈;走上醫路、幫助他人,知醫而立;芝蘭之室、與善人交,知醫而樂。沒有空頭呼號,沒有信誓旦旦,厚朴中醫學堂所秉承的抱樸守拙,所謂小而美,何嘗不是另一種眼量。
記得就業之初,姥爺曾囑咐我:做人要像兩棵樹。一棵是柳樹,插在哪裡都能活;一棵是柏樹,不畏風霜雨雪。這句話,寫在每一本查房記錄冊里,陪伴了我的病房歲月。老人家去世後,難以釋懷的我曾手書一封,訴中醫願望未遂、前路空濛,述對他一生的感念,附抄寫《蘭亭集序》(硬筆),燒去以寄託哀思。蘭亭已矣,梓澤丘墟。若老人家泉下有知,此時應是欣慰的。
未來的故事,是怎樣的圖景。潛入清流,悠然心會。有過秋涼又何妨,願每一位中醫路上的旅人,且安且歌且徐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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