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：《中国实验方剂学杂志》,网络首发日期：-04-12
经典名方中厚朴的本草考证
钱锦秀1，孟武威2，刘晖晖3，陈世彬3，赵佳琛1，王艺涵1，金艳1，张卫4，彭华胜1，蔡秋杰5，李兵6，杨洪*7，张华敏4，詹志来1通讯作者
（1.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资源中心，北京；2.亳州市京皖中药饮片厂，安徽亳州；3.华润三九医药股份有限公司，广东深圳；4.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，北京；5.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药发展研究中心，北京；6.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药信息研究所，北京；7.中国中医科学院，北京）
厚朴为燥湿消痰、下气除满的常用中药材，主治湿滞伤中、脘痞吐泻、食积气滞、腹胀便秘、痰饮喘咳。年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会同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制定并公布的《古代经典名方目录（第一批）》（以下简称《目录》）中，包含厚朴药材的名方有13首，占比10%。其中汉方5首，均出自张仲景的《伤寒论》及《金匮要略》；实脾散出自宋代《严氏济生方》；金代有厚朴温中汤、三化汤2首，分别出自《内外伤辨惑论》及《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》；明代有养胃汤、达原饮2首，分别出自《证治准绳》及《瘟疫论》；清代有新加香薷饮、藿朴夏苓汤、除湿胃苓汤3首，分别出自《温病条辨》《医原》及《医宗金鉴》。藿朴夏苓汤中以“真川朴”之名入药，或与其产地有关。除此以外，上述方中均以厚朴之名入药，但经典名方中对厚朴药材的炮制方式有多种表述，如小承气汤中记载厚朴“炙，去皮”，实脾散中记载厚朴“去皮，姜制，炒”，厚朴温中汤中记载“姜制”，养胃汤中记载“去粗皮，姜汁炒”，除湿胃苓汤中记载厚朴为“姜炒”，其余名方则仅记载“厚朴”。可见厚朴在经典名方中有标注的加工方法主要有“去粗皮”和“姜制”，与年版《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》（以下简称《中国药典》）中收载的厚朴炮制品（包括生厚朴及姜厚朴）可能接近。因此，明确古方中“姜制”“姜炒”等炮制方法是否古今一致，以及选用何种炮制品是经典名方开发中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之一。
年版《中国药典》中规定厚朴的来源为木兰科植物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或凹叶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var.biloba的干燥干皮、根皮及枝皮。现代也有文献对历代厚朴入药的正品基原进行考证，发现历代本草中记载厚朴入药基原复杂。薛珍珍等通过本草考证，认为古今厚朴入药的主流品种均为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或凹叶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var.biloba；尚志钧等考证认为木兰科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在宋代确被取作厚朴药用，但同时也有樟科润楠属植物作厚朴药用的情况（《本草图经》中的文字描述），甚至明代的《本草纲目》中仍收载该属植物；楼之岑等认为《本草图经》及《本草纲目》中的文字描述并非历版《中国药典》所载品种，而是武当玉兰Magnoliasprengeri；宋万志等考证认为历代本草中记载的厚朴包括厚朴类、姜朴类、枝子皮类和土厚朴类等多种植物，主要来源于木兰属和木莲属。方家选等考证认为史上厚朴入药正品2种（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或凹叶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var.biloba），混淆品（“姜朴”）6种（同属植物武当玉兰Magnoliasprengeri、望春玉兰Magnoliabiondii、华木兰Magnoliasinensis、龙女花Magnoliawilsonii、玉兰Magnoliadenudata、紫玉兰Magnolialili-flora），混充厚朴使用者4种（同属植物山玉兰Magnoliadelavayi与木莲属桂南木莲Manglietiachingii、红花木莲Manglietiainsegnis、四川木莲Manglietiaszechuanica）。可见现代文献对厚朴基原问题尚未达到完全统一。此外，年版《中国药典》收载厚朴的药用部位为干皮及根皮，其后历版《中国药典》均收载干皮、根皮及枝皮。推测可能是因为现代以来厚朴药用部位拓展，枝皮才开始作厚朴入药。至于古代医家侧重用哪个位置的树皮，通过检索文献发现对于此方面的本草考证较为空白。另外，因产地不同、采收年限差异大、现代产地加工（发汗）等因素的影响，厚朴品质良莠不齐。
基于此，为了更好地开发经典名方，本文以历史发展为脉络，对历代厚朴药材的基原、产地、采收加工炮制方法等关键信息进行系统的本草考证。
1名称考证《说文解字》中云：“朴，木皮也。”颜师古注《汉书·司马相如传》曰：“此药以皮为用，而皮厚，故呼‘厚朴’云。”正如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释名曰：“其木质朴而皮厚，味辛烈而色紫赤，故有厚朴、烈、赤诸名。”可见“厚朴”一名与性状特征及药用部位有关，同时也说明厚朴药材的品质或许与其“皮厚”密切相关。比如，陶弘景在《本草经集注》中提到：“极厚、肉紫色为好，壳薄而白者不如。”宋代《本草图经》：“皮极鳞皱而厚，紫色多润者佳，薄而白者不堪。”明代《本草品汇精要》：“皮紫厚者佳”。另外“厚”也可指代此药性、味、气俱厚，或言其功效可厚肠胃。经考证，历代本草多以“厚朴”为正名，一直沿用至今。此外，马王堆汉墓出土的《五十二病方》中记载有一药物“厚柎”，帛书整理小组注：“厚柎，应即厚朴。”而尚志钧等经过考证认为厚柎为今木兰科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的幼果；孙启明考证认为厚柎也可作厚朴花理解。厚朴还有别名若干，多以其性状特征（包括外观形态、气味等）命名，比如厚皮、重皮、赤朴、烈朴、紫油厚朴等别名。此外，也有以地区命名（多为产地），比如滇厚朴、川厚朴、温厚朴等，其中温厚朴的产地为浙江、福建，因其在温州交易得名。
2基原考证厚朴入药始载于《神农本草经》，列为中品：“味苦，温。主治中风，伤寒，头痛，寒热，惊悸气，血痹，死肌，去三虫。”简要记载了厚朴的性味主治，其性味与今相近，后世医家增补其味苦且辛。但主治与今相差较大，《神农本草经》中所载的主治更偏向于解表药，而今所用厚朴药材主要功效是化湿理气。明代《本草经疏》试图从厚朴的性味方面对《神农本草经》中所载功效进行解释，即“辛能散结，苦能燥湿，温热能祛风寒。故悉主之也。??三虫亦肠胃湿热所生，苦能燥湿杀虫，故亦主之也。”，但未能合理解释主惊悸：“惊悸属心虚，于脾胃绝无相干。”清代《本草疏证》也注意到了《神农本草经》中所载的厚朴主治多为表证：“中风伤寒头痛寒热，正三阳表证也。厚朴非表药，何以独推为首功耶？夫厚朴固非表药，惊悸气血痹死肌，又岂尽表证也？”随后解释道：“刘潜江谓草木能四时不凋者，或得于纯阴，或得于纯阳，如厚朴则所谓纯阳者，故取木皮为用，而气味苦辛，色性赤烈也。??夫伤寒中风变幻虽多，大旨不越乎伤阴伤阳二者，伤阴为燥化则惊悸，伤阳为湿化则气血痹，惊悸实包谵妄烦懊等候，气血痹实包胀满呕泄等候，两候者皆与表邪连横，表以里为根柢。但散其表，不究其里，则枝叶不能复生，里以表为应援；但通其里，不究其表，则外邪因之内陷，此厚朴不必治伤寒中风，而伤寒中风内外牵连者，必不可无厚朴，此所以推为首功欤！所谓死肌当与他死肌有别，后世论证有谓之麻者，有谓之木者，仲景无是也。在仲景书则麻曰虫行皮中，木曰不知痛处，麻为表气入虚之候，木为阳气拂郁之候，此条死肌当作木解，斯厚朴之用可无惑。”虽是如此，但未免有强行解释之嫌，且今厚朴并不符合《本草疏证》中的“四时不凋”。因此，笔者推测《神农本草经》中所说厚朴可能不是今所用品种，但缺乏形态描述，无法确定基原，也有可能存在多种植物混做厚朴入药。
汉魏时期《名医别录》：“大温，无*。主温中，益气，消痰，下气，治霍乱及腹痛，胀满，胃中冷逆，胸中呕逆不止，泄痢，淋露，除惊，去留热，止烦满，厚肠胃。一名厚皮，一名赤朴。其树名榛，其子名逐折。治鼠瘘，明目，益气。生交趾（今越南北部）、宛朐（今山东菏泽）。”经考证可得到如下信息：①此处明确指出厚朴具有燥湿消痰，下气除满的功效，与今所用厚朴功效基本一致，考虑到本书系将当时名医之言汇集而成，很可能此时期已有木兰属植物做厚朴使用，且现代学者普遍认为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功效最佳，凹叶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var.biloba稍次之。因此，推断此时期上述提到的两种厚朴及其近缘种可能是主流品种。②此处提到厚朴别名“厚皮”与“赤朴”，反映了厚朴药材的特征，即皮厚、色赤（内表面紫棕色）的树皮，与今所用厚朴药材特征一致。③此处又提到“其树名榛，其子名逐折”，可知“榛”为厚朴树之古名，而今榛树为桦木科植物。《名医别录》在“逐折”项下提到：“杀鼠，益气，明目。一名百合。厚实，生木间，茎*，七月实黑如大豆。”陶弘景曰：“杜仲子，亦名逐折”，而李时珍提到：“《别录》厚朴条下，已言子名逐折；而有名未用中复出逐折，主治相同，惟鼠瘘、杀鼠字误，未知孰是尔？所云厚实，乃厚朴实也，故皮谓之厚皮。陶氏不知，援引杜仲为注，皆误矣。今正之。”即“厚实”应指厚朴的果实，所以“逐折”确为厚朴果。但原文中“七月实黑如大豆”与今所用厚朴原植物果实形态“外皮鲜红色”不符，即使晒干以后也多达不到“黑如大豆”的标准。因此，此处提到的“榛”恐非今所用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或凹叶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var.biloba，但具体是何种植物仍需进一步考证。④此处还提到厚朴的产地信息“生交趾（今越南北部）、宛朐（今山东菏泽）”但今未见越南、山东有厚朴分布和生产的记载，或系误载，或为另一物。综合以上4点，此时期所用“厚朴”可能有多种植物入药，但应包含有木兰属植物。
陶弘景在《本草经集注》中增补注了：“今出建平（四川东部）、宜都（湖北西部），极厚，肉紫色为好，壳薄而白者不如。用之削去上甲错皮。世方多用，道家不须也。”现湖北、四川及重庆仍是川厚朴的道地主产区；此处对药材的形态描述“极厚，肉紫色为好，壳薄而白者不如。”以及所用加工方法“用之削去上甲错皮。”与今川厚朴皮厚、肉紫油润，刮去粗皮基本一致。因此，结合今木兰属植物的分布特点，有理由推测陶弘景所记载的厚朴基原为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。唐代《新唐书·地理志》中载有龙州土贡厚朴（龙州在今四川平武、青川与江油一带），今称平武厚朴。年2月11日，原国家质检总局批准对平武厚朴实施地理标志产品保护，此品种为厚朴Magnoliaofficinalis。此外，日本正仓院所藏唐代药材厚朴，见图1，正仓院